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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史天地

我家的逃荒史

来源:    发布时间:2017-06-07 14:31:36

 

   1887年农历五月十五日,我的父亲金正植出生在朝鲜平安北道义州郡贾珊面水口洞。他是全州金氏金基林的独生子。父亲四岁那年,爷爷奶奶盛年早逝。所以,父亲在18岁之前,一直生活在姐姐家里。后来,父亲和平山申氏申德新结婚,他们生下三男四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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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道永

 

 

    1910年,日本强盗吞并了朝鲜,朝鲜人民不断反抗,最终爆发了席卷全国的“三一反日复国”运动。

    家父也不例外,参加到运动中,被日本侵略者通缉追捕。1920年春,父亲携家带口逃出朝鲜,来到辽宁省宽甸县一个叫毛子沟的地方。赤手空拳的一家人,在毛家沟租住一位汉族人的仓库,父亲租田耕种艰难地养家糊口。

    为了生存,春天租米一斗到秋还两斗。天下乌鸦一般黑,穷人到哪里都是穷命。地方官府的横征暴敛和贪赃枉法,地主的收租逼债和高利盘剥,多如牛毛的苛捐杂税,土匪的骚扰和奸淫掳掠,时常威胁着朝鲜移民的生命安全。一家人依然没有脱离鬼门关,我们的生活状况依然如故,经常断炊断粮,缺吃少穿,吃糠咽菜,苦难深重。当年冬,母亲生下二女儿金图实,家里又添了一口,父母紧皱着眉头叹息起来。旧仓库家徒四壁,四处漏风,夏不遮雨,冬不挡风。半夜,刚生过二姐的母亲渴得要喝口水,碗里的水已经冻透了。

    当时的宽甸县是野兽经常出没的荒凉山区,朝鲜爱国志士在这里的独立活动非常活跃。父亲不久也加入了独立运动队伍,他的主要任务就是递送情报传信息。母亲有时候放不下心问父亲的去处,但父亲向来不透露组织的秘密。岁月悠悠,这种苦难的日子没完没了。1927年到1928年夏,在一贫如洗、忍饥挨饿的状况下,我家又添了两口,图善姐姐和我。

    三姐从小就很乖巧伶俐,所以独立军战士们一到家里来,就叫她金顺福,但父亲给三姐正式起名叫图英。在我三岁那年的1931年秋,日本帝国主义者为了抢占整个东北,悍然发动震惊国内外的“九一八事件”,从此,东北广袤的地区成为日军的天下。日军讨伐的魔爪触及宽甸山区,父亲又领着全家离开宽甸逃遁到林海雪原中的崇山峻岭——黑龙宫的地方。父亲为安全起见改名叫金德弘。当时的黑龙宫下辖于滨江省珠河县(现今尚志县)的穷山沟。在此地落脚后,我家的日子还是碗里无饭,身不完衣。父亲听闻亲朋好友们讲兴隆镇是好地方,又搬到东滨县兴隆镇(现今延寿县清泉乡)杨家屯。这里是朝鲜独立军北满活动区。独立军将士和爱国志士们隐蔽在那里建立民族私立学校,成为反日活动的策源地。当时,杨家屯村小的校长是远近知名的爱国老学究崔宗赫。他在朝鲜曾经念过中学二年级,但在当时的穷山沟里,“知识渊博的人”的名声扬名在外。

    1933年夏,母亲又生了小女图敏。越穷越生,越生越穷是我们穷人的宿命。嘴多吃得多,消耗自然也大,颠沛流离和缺吃少穿的日子依旧,贫穷的日子始终缠着我们一家人。杨家屯距离土匪的老巢较近,悍匪伤天害理,横行霸道,草菅人命,所以,朝鲜族人不能安下心来正常生活。土匪们经常下山奸淫掳掠,绑票索财,鱼肉乡民。土匪们最拿手的是绑架朝鲜村民索要钱财和鸦片之类的东西。

    父亲同好友兼亲家姜旬庆和崔京植等人联手,在柳河(现今东明)土地肥沃的河岸修河坝造田种水稻。

    在当时没有专业技术和设备的情形下,围垦开拓水田并非易事。他们采用的办法是最原始的传统做法 ,但要改变命运战胜困厄的坚韧动力远胜过所有的困乏和艰难。其主要倡导者是大姐的公公姜旬庆,他作为弘农会第一任会长,率先垂范,很快成为大伙的主心骨。崔京植也是开拓处女地的不可或缺的重要级人物。姜旬庆从来就是人不怕地不怕,说一不二的人。他可以说是父辈当中的文化人,领着人家测量水渠,烧荒垦田,拨掉树根,平整土地,希望一步步向他们靠近。父亲和大哥也是当时柳河农场主要开拓者之一。春节刚过,各个村里的农民齐动员,上溯至十余里的元宝镇下方欲修坝截留蚂蚁河引水准备,改良田,建水渠。

    北方的早春二月,乍嗳乍寒,姜旬庆一声令下,热血沸腾的村民们群情激奋,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那里气候寒冷,各村动员年轻力壮的青年组织一支冲锋队,让他们先喝上二两酒驱驱寒,然后他们用冰镐砸碎半米厚的冰面,光着身子纷纷跳入齐腰刺骨的冰水里,干得不亦乐乎。两岸各村的村民扶老携幼,络绎不绝,欢声雷动,观者如市,老人们情绪激动默默地流下了泪水。按照指挥组的分工,有些村负责砍伐河岸上两边的柳树,树杈打捆后堆码得像小山;有些村负责上山采石材,堆在柳河两岸。任何困难都挡不住农民们的渴望心情。要自己造出水田来,这个朴素愿望,正在一步步成为现实。村民们怎能不激动,怎能不拼命?冲锋队员们从冰天雪窖里,拖着僵硬的身躯走到岸上,后勤组已经随时恭候在那里,炭火烧得旺旺的,热热的酒水等候着他们暖身子。岸上壮年们的眼里泪水直打转儿,给各个冲锋队员们身上披上自己的棉袄。经过几天艰难的拼斗,队员们在河床底下先铺一层大石块,在上面又铺上一层柳树捆,再铺上一层稻草,这样,两层三层地重叠后,最后一道工序是用撬棍把河里的几百斤重的大石头压在上层,引水灌溉工程也算告一段落。虽然春寒料峭,各个村的男女老少都聚集在河岸上,搭几口大锅,杀了几头猪,载笑载言,载歌载舞,还有不少汉族村民远道而来,观者麇集,压肩叠背,热闹异常。

    记得小时候,我也参加过修坝劳动,兴修水田在那里是破天荒的壮举。当地汉族人向来没吃过大米,所以,柳河地区成为在东北开发水田最早的地区之一。头一年,天公不作美,收成不太理想,但比起旱田来产量还是高出一些。当村民们见到白灿灿、润口、鲜亮的大米饭时,人们的眼睛不由得湿润了。这分明是用命换来的,是朝鲜族农民们血汗的结晶。我家劳力少,哥嫂是主要劳力,给汉族地主还上租债,全家人还是很难熬到明年秋收。这时,父母商量后,跟汉族地主用一斗大米换两斗小米,就可以养家糊口了。自此,朝鲜移民潮水般涌到柳河两岸,在朝鲜种过水稻的农民兄弟们,以柳河为中心逐步形成朝鲜族部落,同时开办民族教育。在解放前,汉族的文盲多达85%以上时,柳河地区成为扫盲中心。朝鲜族村民虽然贫弱,都生活在汉族地主的仓库或茅草房里,受到地方政府和地痞、流氓、土匪的欺侮,但是“宁可饿死也要让孩子读书”的理念,始终没有改变。这也许是朝鲜族父辈们当年长期以来文化积淀的历史结果。

 

      资料来源 : 张世和 朴景玉主编革命史一落根东北》(节录)辽宁民族出版社,2008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