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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史天地

黑龙江省尚志县鱼米之乡的移民生活

来源:    发布时间:2017-06-06 08:47:23

 

1939年冬,龙井市尚志县满拓会社从朝鲜招来一人批移民,他们就是那里的集团部落的移民,有100余户 ,其中50户是忠清道来的,还有全罗道来的50户。这里原来是万籁俱寂沉睡的开阔地。连山和水的名称都是他们到达此地以后给起的。辽阔的盆地夹在中间所以叫作双河屯,一到夏季水鸭子多,叫“野鸭子地”,奇峰突起山势险峻叫“险峰山”,有个两叉小道叫“岔路口”。

 

一、离乡背井

   193912月中旬的一天,我在现在的韩国论山郡光石面深相小学上五年级,突然接到惊心动魄的消息。家里人来找我说是我们家要移民到中国的东北,让我马上回家。虽然是孩提时代,但是我觉得千里迢迢去异国他乡并不是闹着玩的,我就此急急忙忙地回家。那年初春我们家人也预感到我们早晚要迁居到东北。因为作为满洲移民开拓团打前站的父亲早就出发了,但是没料到走得这么突然。融情于景,我顿时泪如溪流,屏声息气,战战栗栗起来。我出教室门的时候,还没来得及跟老师打招呼,跟同学们说一声就这么走了。这成为我的终身憾事。

   但是我们地方流言四起,人人自危,有很多人都说“清朝人没老婆抢女人” “到处都是土匪经常遭到土匪的骚扰”,等等,把我们这些要移民的人家弄得人心惶惶,心慌意乱。

   在家里亲戚们和左邻右舍都围着母亲七嘴八舌地讲该去呀不该去呀,闲话颇多。三叔也说:“嫂子只要你不去,哥哥迟早要回来的,千万千万别听别人的。”他们都流着泪苦苦相劝。但是在农村母亲就是贤妻良母型的人,她也哭着说:“一女不事二主,我既然嫁给他爸爸,活着是他的人,死了也是他的鬼,我岂能自作主张呢!你们都不要说了,怪心烦意乱的,快快打行李吧!”爷爷在一旁一句话不说深深地吸了一口旱烟回身就出去了。

   “他妈说得对呀!到了天涯海角也要去找自己的人呐!到哪儿都比这里强啊!”曾祖父这样替母亲打包票,几个叔父也许是说累了,默默无声叹气收拾行李。

   所有的家当能有多少啊!有几个世代相传的旧箱子,破旧的被褥,锅碗瓢盆,还有一尊捣衣石,全部包括在内也没有多少哇!村里的几个青壮年和叔叔用背架把东西背到30里外的叫江景的小火车站。

   离开我们祖先的先山离乡背井,萍飘蓬转上路时,村里的男女老少和亲朋好友们都过来相拥而泣,貌似死了人出殡一样。让我终生难忘的场面是与爷爷离开的那一幕,抱恨终天的。人们都哭成泪人似的,但是向来沉默寡言的爷爷连一句话都不说,只顾着抽旱烟,望着我们将去的天边。这时候,我的妹妹紧紧抓住爷爷的手不放哭着喊着:“爷爷,爷爷,跟我们一起走吧!”爷爷突然像个老牛吼叫似的捶胸顿足,放声大哭,爷爷痛哭流涕,我们大家的心都像刀割一样难受,村里人们送到村口目送着我们一行离去。从此,我们和爷爷天各一方,再也没有见到他老人家的面。

 

二、苦难相逢

    我们这些移民家属们破天荒第一遭乘坐火车出远门,车怠马乏走了几千里路,力尽筋疲,浑身都像快要散架了似的,但是要见到自己的亲人那高兴劲就别提了,火车快要进站了,人们都欢呼雀跃,车厢里充满欢声笑语。但是我们一下火车禁不住一悲一喜的心情,喜的是亲人们的相见,悲的是,才离开不到一年的功夫,我们都认不出自己的亲人了。父亲变得简直是认不出来了。身上穿的是黑乎乎的“满人服”,头戴兔毛棉帽,脚穿老大的防寒鞋,腿上打着绑带,尤其是脸色黝黑,面容憔悴,颧骨高耸。朝鲜的气候和中国东北的气候完全相左,这里一望无际的冰天雪地,脸冻得黑不出溜黑木炭似的,父亲是在山上给满拓会社烧木炭,浑身都是一层灰。日本历来不出石油,特别在战争期间战略物资都是很精确的,连关东军的汽车都缺油用木炭嘎斯替代汽油,所以很多朝鲜移民都在为关东军干那些活儿。见到父亲油尽灯干的穷酸样,心力交瘁的母亲连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只流着泪长吁短叹。我们都头一次见到这种打扮装束,弟弟们都没见过东北的棉帽,吓得都躲在母亲的身后,我也觉得人突然了,怏怏不乐地站在那里,心头已经凉了半截

    只听说中国的北满地区冷得很,但是没想到冷得滴水成冰,冰雪封山,冰海雪原,朔风怒吼。在故乡的时候我们过三九天也是稀里糊涂地穿着单薄的棉衣棉裤,睡觉盖的是很薄的被子过冬。但是我们蜷缩在满拓会社派来的汽车身上都盖着一层被褥也抵挡不住这里的严寒。汽车车厢板的缝里呼呼吹进刺骨的寒风,把我们单薄的浑身都给吹透了,浑身发颤。我们搭乘的汽车足足跑了两三小时后,到达一个村子甲里,我们的双腿冻得都伸不直了。在那里有经验的大人们一个劲地喊,为预防冻伤用双手使劲搓搓脸和手脚,但都无济于事,我们的脸都冻得像冻土似的几乎没知觉了。

 

三、艰难岁月

    我们下车的时候已经夜幕降临。村里的房屋盖得都像火柴盒一样纵横整齐划一,一模一样。一栋房住进两三户,一家一户给分一间厨房,一间安火炕的卧室,村外用草垡子块垒砌大墙,土墙四周有岗楼,昼夜有人把守,戒备森严。岗楼上面都挂有一米长的火车铁轨,要是有情况就敲打刺耳的声音响彻在天空。村里进驻着几个伪满警察,还有一帮村里人组织的自卫团,平时操练,昼夜值班,不许外人随意出入,严密盘查。尤其是一到夜间守备人员换口令。满拓会社的人都说此举是为防止土匪的骚扰,但实际上是为割断东北抗联和老百姓的关系,怕移民逃走而采取的非常措施,日夜荷枪实弹,门禁森严,村里村外不得随意接触和出入。这就是日本人所说的建设“王道乐土”“大东亚新秩序”的“集团部落”。

    当我们第一天晚上进屋时,眼睛都瞪得老大。灯盏是用雪花膏瓶子做的,小不点的灯芯衬托出的墙壁雪白得耀眼,好像铺一层宝石似的闪闪发光,我们几个小孩觉得太离奇了,用手一摸才知道墙上挂满了一层厚厚的冰霜,这也是我们生来头一次遇到过的事情。反正山里木材有得是,可将火炕烧得滚烫的,但是睡觉时躺在炕上还是冻鼻子、冻耳朵,薄薄的被子一到凌晨时因透风冻得受不了。我们头上蒙着被子都睡不了!第二天早晨在小饭桌上摆上早餐,连泡菜都没有,只是上来上面漂浮着几根细海带丝的食盐汤和小米饭。父亲不好意思地说:“我明年开垦水田就可以吃上大米饭了!”朝鲜人不管如何贫穷还是吃大米饭的民族,而这里的主食是旱地的小米饭,我们刚到此地很不习惯。来到异国他乡的无依无靠,举目无亲,无根无蒂的人们总算到地方了,一块石头落地,第二天上午互相串门报平安、问候,一家人团聚热闹异常。

    上午忽然响起岗楼的敲铁轨的声音很是刺耳,吵吵闹闹声中有人喊,让我们新来的移民户过去领粮。配给的发霉的小米只能维持饿不死的程度,刚开始说小米饭不好吃的弟弟们再也不说啥了,只盼着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虽然是冬天东北猫冬的时候,我们这些移民户的大人们为了让家里的老人和孩子们填饱肚皮都出去烧木炭去了。就剩下我们这些孩子们围在炭炉的周边身上都盖着被子,讲讲故事度日。我们好不容易熬过北国天冻地裂的冬天。

    第二年春,大地回暖,万物复苏,群山环抱的原始森林渐渐披上了草绿色。一解冻我就看到山溪里,故乡从来少见的远东多线鱼成群结队地到处乱窜,野鸭子湖里野鸭子黑压压一片。险峰山上春木蔚然蛰虫昭苏,莺歌燕舞。春化开了人们一冬冻透的心,大地生机盎然,人们的脸上也可以看到一丝笑容。尤其给我们这些移民户带来无尽欢乐的是肥沃的土地,黑油油的土地,像发了酵似的松软蓬松像海绵似的。开垦水田是大人们早就期待的事情。挨家挨户凡是能干活的都动员起来挺身而出,义不容辞地参加开垦荒芜地的热潮中去。有点文化的人率先垂范,摩拳擦掌,没有测量仪他们就土法上马,站在大伙的前头用最原始的办法,瓷碗里倒满水替代测量仪,修筑拦河坝,挖沟引进水灌溉土地。抓一把土闻闻就可以闻到土壤中有机肥的芳香,男女老少都乐开了花。朝鲜移民兄弟们从来没有接触到这么黑的土地,他们说:“这样的地种啥是啥,要是种不出好庄稼,哪是种地的?”

    我们的眼前一派丰收景象诱惑着大人们。家家户户晨兴夜寐,栉风沐雨,沾体涂足,日炙风筛,手足胼胝,人们种的品种主要是小米、黄豆、土豆,甚至还有西瓜、香瓜,真是凭借天惠种啥是啥。大人们为预防蚊虫叮咬,早就编成艾草辫子,晒干后在水田里干活的时候,都点火放在头顶架子上驱走蚊虫,干活都拼命,没有直起腰的功夫。

    我们村的地无霜期太短,不太成熟,但是不管怎么说,扣除满拓会社的高利贷和完成“出荷”任务后还有不少剩余,比起吃发霉的小米强多了。日军用“铁桶合围术”为困死饿死抗联,切断所有的交通要道和山里的隘口,对有“通共”嫌疑的格杀勿论,斩草除根,毫不手软。我们这个地方四五十里区间竟然有三个警察分驻所,驻有两个日军铁路警护队,各村都有村公所、朝奸组织协和会协助日军维持秩序,他们这些人专门助纣为虐,横行霸道,鱼肉乡民,贪赃枉法,高利盘剥,无恶不作。

 

四、重见光明

    满拓会社是作为侵略中国东北的日本的“国策组织”,在东北经营银行、矿山、铁路,提出从日本移民50万规划,配合关东军大力进行“文装武备”,参与日本对东北的军事、经济、文化侵略,是日本侵略中国的马前卒。

    满拓会社的从朝鲜移民计划就是从日本移民规划的一部分。就是让朝鲜移民开垦土地、让日本移民霸占土地受惠的恶毒计划。满铁的第一任主管藤新平说得很透,移民50万人,拥有几百万头牲畜,一旦战机对我有利,则可作为进而侵入帝国的准备。朝鲜移民的始终觉得不踏实,心里像压着一块冰山。那就是不管我们的收成如何,我们的租屋、地、牲畜、农具都贴着满拓会社的标签,包括未来的子女在内也都是他们的包身工。我们不能随意搬走,不能随意活动,如果逃走抓回来就罪加一等成为日本监狱的囚徒。每年的利息压得朝鲜移民户透不过气来,高利盘剥使得我们移民户必须世世代代做他们的奴隶。

    1945年,日本战败,我们得以解放,真正成为国家的主人,烧掉了地契账本,我们积极响应人民政府的号召参军参战,在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争中涌现出很多朝鲜族战斗英雄和英雄战斗集体,为共和国的成立和朝鲜的安宁洒下自己的鲜血。

 

资料来源:《中国朝鲜族历史足迹丛书(4)——决战》民族出版社,1991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