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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延边活动的杂忆

来源: -----摘自《延边文史资料汇编(第一辑)》    发布时间:2011-03-07 09:07:34

 

 

我是1928年春去延边的。那以前,我是北平香山慈幼院学生。我们是应吉林省教育厅和延边的4个县(和龙、延吉、珲春、汪清)教育局长的聘请,去延边当教员的。先后3批,一共去了40多人,除一部分是香山慈幼学生以外,其余都是北京几所师范大学的学生。

192831,我们第一批28人(有10名党员),从北平动身,由天津乘船由大连到朝鲜仁川,由仁川经元山、清津、会宁等地来到延边。那时候,我们这些人都很年轻,年龄大多在1819岁左右。我是1928年入党的,在香山慈幼院时任党支部书记,所以我们这第一批人出发时,我被定为带队人,介绍信上只填了我一个人的名字。那时,党在北平设了北方局,而党中央却设在上海。我们在北平时,党组织告诉我说:到了延边,就会有人给你写信,信以奉天朋友的名义寄给你。当时满洲省委设在奉天。我们离京后,北平西部区委已经通过北方局通知了满洲省委。

4月间,我就收到了周东郊的来信,他当时是东满特别支部书记,在《民声报》当文艺版主编。那时,我在和龙县稽查处(今龙井县三合乡)小学任教。他在信中说:“接到奉天朋友的来信,知道你已经到达延边,请你着便装来报社一谈。

我知道,这是我同当地党缓缓接关系的暗号。我马上动身去龙井,在《民声报》社找到周东郊,接上组织关系。

我们40多名同学中有近20名党员。我常常奔走于和龙、三道、龙井之间,夏天又往返于延吉、珲春、铜佛寺、老头沟、朝阳川一带。现在,我们那批40多人,活着的不多了,有原邮电部副部长赵志刚等人,有病死的,有消沉的,也有走上相反的道路的,真难想象啊!

当时的延边党组织情况比较复杂。要按第三国际“十二月提纲”和中共中央的指示精神,满洲省委坚持“一国一党”原则,做出决定:加入到其它各国共产党组织的人,也可以以个人名义加入中国共产党。这样,许多朝鲜共产主义者纷纷加入中共,延边的共产党员,很快发展到上千人。

我去龙井时,由周东郊介绍,认识了一位叫苏子元的同志。他早已参加了第三共产国际,为苏联红军远东军区做军事情报工作,专门搜集中国东北、华北地区的军事情报。后来才知道,苏联搞肃反运动时,把他当作日本特务抓了起来,蹲了16年监狱,又把他流放到西伯利亚,改造了2年。回到中国后,又于1959年被打成右派,直到1979年才平反。现在他还活着,已经80多岁了。各县市参加中国共产党的朝鲜共产主义者也不少。那年10月间,成立了中共东满区委,书记是周东郊,我和赵志刚都是区委委员。我们俩的公开身份则是小学教员。

192929(阴历除夕),我在龙井火车站被捕了。在这之前,周东郊已被捕,我接替他的工作,担任中共东满区委书记。那天,我带着筹备的钱款和传单(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打倒蒋介石等内容),从和龙来到龙井,打算把他的爱人、孩子送回奉天之后,到各支部去联系。不巧,那天正赶上换挂国民党旗,车站戒备森严,我一下车就被捕了。

第二天,日警把我押到了在北山学堂后的延吉镇守使署。敌人对我进行了严酷的审讯。我当时嘴很硬,坚决不承认自己是共产党员。我说我反对日本侵略中国,至于我身上带的宣传品,是一个无名无姓的人给我的。但他们还是认定我为共产党的嫌疑犯,判我1年徒刑,送进了延吉监狱。他们怕我跑掉,就给我带上脚镣。这期间,赵志刚接替了我的工作,他还特意来监狱看望过我。

在延吉监狱里,起初他们把我和抽大烟的、当土匪的和盐贩子关在一起。由此看来,他们并没有把我当成政治犯。监狱里有个典狱长是四川人,为谋生来到东北,管的不太紧。监狱里还有教育队、教务主任,看守长没事儿净给犯人讲课。所讲内容大多是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要改邪归正”之类的胡言乱语。教务主任让我给犯人讲课。这个教务主任是个山东人,闯关东来的。他吃喝嫖赌,啥坏事儿都干,身体很坏。他知道我当过小学教员,才19岁,就想给我点儿差事做。一天,他对我说:“刘光公(当时我的化名),你这个教师爷也讲几堂课!”我当时就爽快地答应了。

讲课时,这个家伙让看守拿枪跟着我,有时他也跟着去听。后来,他就不去了,还给我提供了方便条件,可以不照他指定的内容讲课了。当时,监狱里有8个牢房。到了冬天,8个牢房都讲完了。他又让我去工厂讲课。工厂里听我讲课的人更多,又都是穷苦人。我就给他们讲日本怎样侵略朝鲜和延边的,讲“二十一条”对中国的危害,也讲朝鲜人到延边以后怎样受到双重压迫的。我还宣传中国民族和朝鲜民族联合起来,共同反对日本帝国主义。有些是教务主任和典狱长允许讲的,如南宋著名抗金将领岳飞被秦桧陷害致死的一段历史。我讲了他的故事,又教大家唱他的《满江红》。另外,我还讲了义和团、“红灯照”等为反对外国侵略者而奋起斗争的英雄的事迹。

经过我这样的宣传鼓动,许多犯人受到很大教育,增强了民族自尊心和爱国之心,听到伤心处,有的还流下了泪。我对他们逐渐理解,加深了感情,他们对我也产生了好感。

后来,他们又给我换了牢房,把我同一个苏联人关在一起。这个苏联人是个红军军官、大学毕业生。他是在边境线上执行任务时被抓来的。他懂法、德、英语和世界语。我就跟他学世界语,还学会了用俄语唱《国际歌》。

监狱长有两个儿子,一个儿子在北山小学上学,一个儿子在第四师范读书。他就让两个孩子跟这位苏联人学数学、英语。监狱里有个勤务兵叫申守义,小我两岁,他背着抢到处转悠。他经常到我的牢房里找我聊天。时间一长,我发现他的思想很进步,就想发展他入党了。当然,这是一件冒险的事情。万一他告发我的身份,我可就倒霉了。但是,我迫切希望在发展申守义入党后,通过他同组织接头。不久,东满区委派赵志刚、李晓露(朝鲜族,亦叫王耿)二人来监狱探望我,并给我送来钱款。看守长特意让申守义监视我们的行动,趁这个机会,我将申守义介绍给他们二人,并请区委批准他入党。不久,中共东满区委批准了申守义的入党申请(他后改名申昌毅,在满洲省委当过交通员,与日寇作战中英勇牺牲),这样我同党的联系恢复了。不久,在监狱里建立了党组织,我开展工作更有利了,同难友们的联系也更加密切了。监狱里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能随时知道。我后来在珲春活动时就住在一个难友家里,这得利于我在监狱里所做的工作。

1929年底,我的一位同学也常来探监。我就求他给我订了一份上海报纸,还订阅上海一个世界语函授学校的教材。

那位苏联人自称是团长,他判无期徒刑。我估摸,这个很有学问的苏联人,可能是间谍一类的人物。他不厌其烦地用不大流利的汉语给我介绍苏联的一些情况。语调是那样深沉,充满激情,神情是那样欢悦,洋溢着怀念之情。我觉得他是非常热爱自己的祖国,自己的军队,自己的家乡。十月革命节那天,他还特意把那页日历染红了,我们俩把仅存的一点好食品吃掉了,用俄语小声唱起了《国际歌》。我们的歌声,看守们虽然能听得见,但他们却听不懂我们在唱什么,只是傻呆呆地瞅着我们,并没有制止。

1930年春天,我出狱了。出狱那天,许多难友自动捐款,给我买了长袍、礼帽等物相送。那位苏联人不胜惜别之情,竟放声大哭了。我们朝夕相处,彼此之间产生了深厚的感情。以后,我没有打听到他的情况,也不知道他的下落,这真是一件没齿不能忘怀的感情。

出狱后,我就来到延吉北山小学当了教师。学校里,要求进步的学生很多,宋振庭就是其中一人。不久,北山小学建立了党支部,有五名党员。他们是曹振家、徐振基、贾庆云,另一个是学生李世风。我任党支部书记。当时,延吉、和龙合起来建立了延和中心县委。李晓露、赵志刚已调到奉天去了。

北山小学也有国民党组织。我记得有一个叫周冰干的,还有姓高、姓孙的教师,都是国民党员。我们和他们没有什么联系。

我在北山小学除教国文课外,还教体育。体育课主要讲武术。“五卅”惨案纪念日的前一天,我们党支部决定,第二天组织学生上街游行。支部成员曹振家和徐振基就召集部分学生过烟集河到公园开会,研究了行动方案。不巧,有人把这件事报告给校长刘庚辰。刘庚辰大为恼火,马上宣布解雇曹、徐两位教师。当时的延吉县县长姓孙,他下令捕曹、徐二人。但姓宁的教育局长思想比较进步,他只让二人限期离校,离延吉作罢。

他俩一走,教师中党员就剩下我和贾庆云两人,开展工作受到了一些影响。1930年夏天,延边地区的朝鲜族举行“五卅”暴动的时候,曹振家老师身穿朝鲜族装也参加了这次革命斗争。暑假后不久,暴动趋于失败,敌人更是疯狂搜捕屠杀革命者。秋末,敌人发现我在活动,校长刘庚辰同警察局长率一伙人来抓我。多亏张乐山(山东人)事先听到这个消息,悄悄告诉我,才幸免于难。当天晚上,我就去找东满特委。廖如愿(满洲省委巡视员)和李大哥(李小录)接见了我。廖如愿说,东满特委决定让我去任珲春县委书记。那时珲春县委设在大荒沟。我去珲春不久,那里的党组织被敌人破坏了,我只得离开了那里。